谁说美术片该被扫进历史的故纸堆?—写在《哪吒闹海》幕后故事连载前
2014年,正值动画电影《哪吒闹海》上映35周年,也是我们团队正式开始动画人口述历史影像采集的第二年。我们觉得需要做点什么,于是用了一年的自费奔赴上海,详细采访了20余位《哪吒闹海》的创作人员及其家人,还有相关事件的亲历者。
2014年接受过我们采访的《哪吒闹海》部分主创(已故导演王树忱、徐景达的家人接受了我们采访并提供了资料照片)
我们抱着这样一个信念:只要还在世,只要在国内,不论他是主创还是普通的摄制组成员,不论他是导演、原画、摄影还是配音、制片、剧务,我们都要采访。我们不光想知道某一部作品的幕后故事,我们也想了解每个前辈的成长记忆、从业经历、创作经验,我们想了解那个时代、那个时代的人、那个时代的生活。也只有那样才能全面深入地了解那个时代的动画创作。
快4年了,我们在保证自己能够糊口的同时,依然在将口述历史项目稳步推进。
不少朋友好奇我们这帮二三十岁的小伙子何以如此执着,还发下弘誓大愿非要自己砸钱,跳这个无底洞?说简单也简单,因为喜欢。喜欢历史,喜欢动画,喜欢中国的美术片。而我们还年轻,还玩得起。
我们的发起人空藏kongzang既是媒体人也是一位中国动漫资料的收藏家。他花了十多年时间收藏了数千件与中国动画、漫画相关的文献档案和创作资料,圈里人大都有所耳闻。热爱的积累不是一天两天,发愿做口述历史也经历了一个过程。
除了追悼,我们还能做什么
当年的老动画人已经逐渐凋零,美术电影(早期的中国动画片、木偶片、剪纸片、折纸片合称美术片)的时代已成往昔。媒体们马不停蹄地奔赴一个个老动画人的追悼会现场,网友们一次次地追思着那个中国动画的黄金年代。也为了博眼球,不惜添油加醋甚至张冠李戴地歌颂我们的前人如何伟大,也顺便寒碜今天中国动画的惨淡现状。这是一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情绪宣泄,可以理解。但宣泄之后,我们进行过多少有益的思考呢?留下什么可供争鸣的资料了吗?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是等待下一个追悼会的来临,悲哀、愤怒、宣泄、呼号……如此循环往复。
2010年2月4日,“新中国动画奠基人”特伟先生逝世。
2011年8月15日,中国动画教育的开拓者、动画艺术家钱家骏逝世。
2015年4月6日,动画艺术家马克宣逝世。中国传媒大学动画与数字艺术学院教授薛燕平老师对网上的失实报道做出回应。
也有人对此冷眼旁观,甚至嗤之以鼻。不少观众面对美术片已经感到十分隔膜、缺乏认同,自然免不了唯欧美日韩马首是瞻,局限地认为XX风格的动画才叫动画。
也有很多国内的动画人认为美术电影的时代早就终结了,如今的动画首先是商品,市场环境、创作观念、技术手段、观众审美早已天翻地覆,这些“过时的东西”早就应该弃之如敝履了。笔者甚至亲耳听到动画专业学者在讲座上公开表示,这些“老美术片”才是“中国动画前进的障碍”,“老美术人“(他甚至不愿称老前辈为“动画人”)”“至今掌握着话语权”,甚至对前辈进行了带有人身攻击的调侃。这些言辞相当有煽动性,现场顿时掌声雷动,我都下意识地举起了巴掌。事后我不禁苦笑,他此前说的对前辈的“尊重和致敬”,其实不过是“挂在嘴边,踩在脚底”罢了。
这仅仅是较为极端的一家之言,但回避是不解决问题的,我们需要让大家知道这种观点的存在,警惕这样的言论,并且冷静、辩证地去看待。
笔者学动画出身,也爱读史,自然不希望动画圈也出现“历史虚无主义”。美术片时代的创作经验已经不为现代商业动画所容了吗?我们真的不需要去了解前辈的过往了吗?老一辈动画人真的如他们所说的那样固执、守旧、“掌握着话语权”吗?带着这些问题,我们从北京、山西、河北、福建奔赴上海、杭州,去寻找答案。
2014年8月1日,上海,采访作曲家金复载老师
通过近四年的采访,老一辈动画人的精神风貌在我们眼前越来越清晰,他们对很多事件和创作细节的描述都让我们倍感振奋,他们也并不是有些人想象得那样保守、固执。相反,他们大都和蔼、真诚、谦逊、鼓励推陈出新,有的老前辈观念的“新潮”甚至令我们吃惊。我们更加坚信,不论动画创作理念如何更新,审美如何变化,技术如何更替,老一辈艺术家的造诣永远不会贬值,他们对动画艺术的虔诚之心永远不会过时,他们的创作经验和心得永远是无可估量的财富。
接受过采访的部分动画及配音艺术家接受过采访的部分动画及配音艺术家
很显然,不光是动漫产业发展和动画制作,在动画史论研究上我们和国外差得也不是一星半点。国外动画史论研究成果层出不穷,不论是资深的动画创作者还是普通的学者都会对各个时期的动画创作进行回顾、研究和总结,而相应的动画版权方也会给予大力支持。不论迪士尼、皮克斯还是吉卜力,都对自己的历史十分珍视,重要的档案资料都有妥善的分类和存档。他们会在几十年里不断对一本出版物持续地进行补充和再版,而一经上市,第一时间入手的永远是大量的忠实粉丝。他们很关注那些经典作品的幕后故事,也视那些动画艺术家为自己的精神向导。
国内引进的部分动画研究类读物
反观国内,高价值的中国动画史研究成果和优秀的读物太少了。不少所谓的学术著作和专业教材东拼西凑、错漏百出甚至以讹传讹。严谨、系统的动画人口述历史资料几乎没有,更谈不上走近动画人的世界,了解动画人的心路历程。而普通媒体的轮番采访报道多数是应景而为、浅尝辄止,老动画人们也只能一次次无奈地在镜头前老生常谈。
没人做,我们自己来。
不满意的答卷
《哪吒闹海》的采访项目已经结束了两年。这两年里除了继续开启新的采访项目,我们的业余、课余时间都泡在海量的采访影像和图文素材之中,并不断地进行采访的补充和各种文献的收集、对照、互证,为做专题片和出版物备战。目前来看,完成专题片还有心无力,做出版物还没有足够的实力购买原作图像版权。所以我们只好红着脸先拿出了这套不甚满意的稿子来见人。两年了,好歹得向那些接受过采访的前辈们交上一份答卷。
接受采访的主创人员在我们收藏的《哪吒闹海》完成台本、英文画册上签名(王树忱、徐景达两位故去导演的印章由其家人加盖)
《想你时你在闹海——经典动画<哪吒闹海>幕后解密》系列专稿将结合受访人的口述和相关的文献档案、图片资料来讲述动画电影《哪吒闹海》的创作始末。有鲜为人知的夭折风波、有丰富详尽的创作细节和回味无穷的趣闻轶事。我们希望通过这几篇文字来带领大家“管中窥豹”,了解三十多年前中国动画的创作氛围和制作过程,也领略那时候中国动画人的精神风貌。
当然,当年的《哪吒闹海》只属于那个让我们仰望的“美术片时代”,我们不可能复制也无须复制那时的创作,我们也同样认为那个时代的创作也有很多值得反思的地方。但是,不论反思还是批评,我们先要了解才有发言权。史学大师钱穆曾说,对历史有一种“温情与敬意者”,至少不会对历史“抱一种偏激的虚无主义”,更不会狂妄地“感到现在我们是站在已往历史最高之顶点”。
要特别感谢采访前后给予我们鼎力支持的前辈、老师们,还有使拙文得以付梓的《动漫报》的同仁。稿子已经开始在《动漫报》上连载精简版。囿于报刊版面,原本每期平均4000字的稿件要删减到2000字,信息量削减了不少,文字也显得碎片化了。所幸在报刊发表一周后,我们可以通过官方微博和微信平台等自媒体渠道连载完整版的稿件。每期稿件的内容和结构还在进行最终调整,预计会连载10期左右,一周一期。
《动漫报》2016年第21期第8版、第22期第8版,“漫史藏经”专栏
可能这样连篇累牍的文字不是为网络“浅阅读”而生的,但我们知道我们写出来的先得是一个负责任的东西。希望大家关注我们后续稿件的更新,也欢迎大家把自己的感受和意见留在留言区,我们会细细拜读,谢谢!
文\傅广超
原创图片摄影\空藏kongzang、傅广超、赵强
图片制作\赵强、星空
下期预告:
·《哪吒闹海》在1980年的戛纳电影节上为何与竞赛单元失之交臂?
·最早的《哪吒闹海》曾经是中苏博弈的牺牲品?
·“小哪吒”为何苦等20年才得以重生?
更多珍贵的资料图片和历史细节下期为您揭晓。本文经空藏动漫资料馆授权发布。